断指

又是一天结束了，她走在回家的林荫小路上，脑袋里充斥着报表和数据，明明已经离开了办公室，但是仍然感觉透不过气。她一个人生活在这座城市，但是过得并不孤独，她有很亲密的朋友，有一份稳定的工作，有一个对她很好的男朋友，明明已经比很多人过得幸福了，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有不甘。抬头看看眼前的街道，城市还是那座城市，甚至顺着街道的脉搏走下去，似乎还能摸到一些尚存的熟悉感。

“铃……”突然的铃声打断了她的回忆，看看来电显示，是她的亲生弟弟。

“喂，老弟啊，怎么……”她迅速调整好情绪接起电话，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。

“姐，她得了癌症……你回来看看她吧。”

她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往头顶充去，怎么会呢？ 

她出生在一个靠近县城的小农村，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省城打工了，家里只有她和奶奶一起生活，她从小就知道，奶奶不喜欢她。印象中，奶奶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，即使放学晚了回到家还是要自己做饭，不然没得吃……因为她是女孩。到弟弟出生后，奶奶表现得更明显了，眼里只看得到弟弟的存在。弟弟稍微皱一下眉头，奶奶都很惊慌，而她，即使发烧奶奶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“自己不多穿点，活该”。直到那年初冬的某一天，奶奶去舅爷家了，只有她和弟弟在家。吃完午饭，窗外开始下雪，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，她想出去玩但是弟弟还很小，只能在家。可是四岁的弟弟一直吵着想看雪，她也架不住自己内心的好奇，毕竟还是小孩子，于是急匆匆地给弟弟套一件棉袄便带着弟弟出门了。整个村子都渐渐被白色覆盖，她和弟弟在院子里玩得很高兴，一直追逐着白雪。“扑通”她突然听到身后有物体倒地的声音，心里暗道一声不好。一回头，果然弟弟摔倒在院子里的水龙头边的盆子里，浑身湿透了。她赶紧把哭得满脸泪痕的弟弟抱起来，冲回屋里换上干净的衣服。但是过了一会弟弟开始发烧，她心里慌得没法，又是自责又是害怕，老太婆回来不知道要怎么收拾她。目光扫到电视机下面的盒子，她记得老太婆把钱都放在这个盒子里……弟弟这么烧着不是办法，要先拿钱带他去看医生才行！她走到盒子跟前，借着昏暗的灯光想拿几张钱。“你在干什么？！”一个充满怒气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，她还没来得及说话，老太婆“嘭”的一声用力关上盒子盖，紧接着一股钻心的痛袭来，她的手指还在盒子里……她只闷哼了一声，并未说话，用另外一只手打开盒子放开被夹住的手指，慢慢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屋子。身后老太婆还在骂骂咧咧：“我就知道生的是个赔钱货，现在居然还要偷钱了！……”她只觉得声音越来越远，手指的痛感越来越强烈，她痛的甚至说不出来一个字，还好老太婆很快便发现弟弟不对劲，急忙带着弟弟出门了，她心一松，晕了过去。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县城的医院里了，妈妈在她床边抹泪，她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指如坠冰谷。她断了一根手指。

出院后她坚持要去省城和父母同住，从那天起她再也没叫过她一声“奶奶”，也没有再看过她一眼。即使节假日父母要带她回老家去，她也从来都拒绝，因着她的断指，父母渐渐也不再说什么了……

那之后唯一一次见面，是在她大学的暑假，她正好走到她家楼下，一抬头，猝不及防，看到奶奶和父亲站在榕树下。

 “你来干什么？”她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淡漠一点。

“俺，俺，俺给你带了些草药来，都是村后那个山上采的，药效可好了……”奶奶看着她，有些紧张。

“你滚！！我不想看到你！！”因为这句话，一向极疼她的父亲给了她一巴掌。“你知不知道你奶奶七十多岁了，一个人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到车站，然后走到楼下只为了给你送草药？”那天，奶奶始终站在楼下，任谁劝都不上楼，最后晚上坚持要回老家，父亲没办法只好送她回去。而她，一个人默默流了一晚上的眼泪。

屋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，打断了她的回忆。她擦了擦泪水，推开病房门，父母和弟弟都在，而奶奶睡着了，已经瘦的不成人形。父亲起身把她叫到门外，递给她一个塑料袋，说：“你奶奶说，这些谁都不给，只给你。”她打开来，里面是一张存折，有着令人瞠目结舌的金额，不由愣住。父亲接着说：“这些钱有奶奶自己的积蓄，也有我和你妈给你奶奶的零花钱，她全部收着留给你。是，因为她的无心造成你断了一根手指，可她难过了这么多年你看不到么，她在尽力弥补你，就怕你的断指断送了你的未来！还有她的大箱子里，全是一块两块五角的零钱，都是她捡废品得来的钱，都是留给你的！她到今天都还在念叨你，害怕你公司人歧视你，害怕你因为这个嫁不出去！你到底要恨到什么时候？！”她捂住嘴，慢慢蹲下，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来，似乎要把这些年的委屈不甘全都发泄出来。她其实早就不恨她了，这些年她也从未忘记过她，不论走到哪里出差都会寄一份特产给她，手指的残缺也没有给她的人生造成太大的影响，她一样有很亲密的朋友，有一份稳定的工作，有一个对她很好的男朋友……而现在，她渐渐老去，得了癌症，她既后悔又庆幸，后悔没有早点告诉奶奶自己早就释怀了，庆幸自己还有机会弥补，不留下遗憾。

  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，她站起身，感觉想通了很多事，擦干眼泪，推开门，奶奶正艰难地喝着稀饭，她弯了弯通红的眼睛，说：“奶奶，今天感觉怎么样啊？”奶奶愣住了，半天没缓过神，眼睛却慢慢红了：“俺，俺很好……”

以上纯属虚构，仅以此文献给亲人，莫要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剧发生在我们的身上。

第七工程公司 田会媛